她往何處去?──中國70後小說中的城鄉流動與女性命運
114年09月10日
【本篇報導由國文學系 石曉楓教授研究團隊提供】 當前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持續進行中,完結時間也無法預料,其間所產生的文化滯差,論者早已提出種種觀察,而成長於此結構變遷承轉時期的一代,恰恰便是所謂中國70後。較早受到矚目的盛可以(1973-),新世紀初有長、短篇小說多部,刻畫了諸多不同行業的城市邊緣女性。而其他70後作家如魏微(1970-)、付秀瑩(1976-)、石一楓(1979-)等人,亦多有涉及由鄉入城女性生活書寫的作品。 隨著市場經濟的興起,以及中國農村空心化傾向,數以千萬計的農民工出現在城市街頭,這一代作家如何展演當代版的「上城記」?本文試圖探究城鄉流動問題在70後筆下的描寫,關於婚姻、身體自主、尊嚴與多重邊緣身分的壓迫,女性如何應對與思考。其後更進一步將聯繫五四以來現代小說中的進城女性,指出70後作家作品與這些「問題小說」間有何承衍、發揚與表現差異。 一、前言:中國城鄉分化與70後成長背景 中共自1949年建政後,陸續推動了一系列經濟改革,1958年並開始實施新住戶登記系統,但嚴厲控制人口的結果,使得城鄉結構嚴重固着,直至改革開放才得到鬆綁。城鄉結構不只是區域或空間關係,更在社會轉型過程中,形成了身分性二元社會地位體系。而成長於此結構變遷承轉時期的一代,恰恰便是所謂中國70後。在這一代作家筆下,城鄉居處抉擇的重心是否已有所偏移?凡此與精神性追求、價值觀的變化是否相關連? 二、以婚姻之名:分層制度與「鄉下人」的宿命 首先,盛可以短篇〈淡黃柳〉及長篇《時間少女》便是鄉村少女爭取由鄉入城過程的典型刻畫。另一部長篇《水乳》描述來到深圳的新疆女子左伊娜,即使擁有謀生能力,在婚姻中同樣遭受到種種不平等對待,付秀瑩則以長篇《他鄉》刻畫知識女性的生存景況,其與勞動女性在城市生活中所面臨的不同困境,一側重於肉體踐踏之描繪,一則側重於精神歧視之難堪。 相較於男性農民工,這些小說展示了女性農民工在城市融入過程中所面臨的心理困擾,其實並非一般所以為的工作壓力,反而更多來自於個人情感方面的體驗。在「求生存」前提下,性的付出、婚姻的屈就、尊嚴的喪失,或許都是工作之外必須承受的壓迫。 三、「築巢」抑或「逐潮」:城市的罪惡與誘惑 然則,在追求婚姻保障之外,農村女性是否可能開發出另外的自立途徑?盛可以〈苦棗樹上的巢〉便刻畫了第一波農民工由鄉入城的歷程,影響所及有因家庭分居最終導致情感破裂、「空心村」的出現、「留守兒童」等問題。《女傭手記》則呈現第一代農民工從自我否定、打工到最後接受農民身分的完整迴圈歷程,但更年輕一輩的鄉村女性如《北妹》裡的錢小紅等,她們的情感體驗、身分認同則已漸漸產生質變。 葛蘭西認為一個階級總是配合著政治經濟霸權來行使文化霸權,資本的經濟邏輯與國家的政治邏輯,將弱勢邊緣人劃定於城市的邊界,持續再生產出種種不平等,她們對生活無法有任何特別的追求,因為「活下去」本身已是奢求。 四、我要活下去:女性多重邊緣身分的焦慮與突圍 盛可以的小說及魏微〈回家〉等顯示女性身體的經濟價值不但在城裡被剝削,回鄉亦受到耳語的精神壓迫,性別歧視構成了中國社會分層秩序中的核心原則。在地域與性別雙重邊緣的處境下,女性何去何從?在盛可以所創造的小說人物身上,我們看到錢小紅以肉身無畏的坦露作為抗議,甚至展現出以身相殉、與城市罪惡相始終的悲壯氣質,從這個角度看來,《北妹》可謂是為底層邊緣女性發出吶喊的先聲。 五、70後小說中城市異鄉者的歷史脈絡與形象差異 中國自1980年代以來面對轉型時期表現城鄉衝突的作品,亦與現代文學史上的「農民進城」主題可相互對照。在改革開放之後,我以為女性由鄉入城的題材,較多承繼了五四以來「問題小說」的書寫脈絡。 從廣闊的社會原因觀察,改革開放以來身分認同的代際差異與危機的生發,是這批作品出現的集體性原因,其次,流動性匱乏是當前中國最大的社會問題,小說讓我們看到中國巨型城市作為「世界工廠」光鮮外表下的隱憂,中國的階級層構並未曾如社會主義理想般有所改變。而文學對現實所做的提煉與呈現,卻也正是對所謂「中國奇蹟」神話最有力的搏擊。 原文出處: 石曉楓(2023)。她往何處去?-中國70後小說中的城鄉流動與女性命運。成大中文學報,(82),161-199。https://www.airitilibrary.com/Article/Detail?DocID=P20170720001-N202404090002-00005